唐論

雄據天下者，必校可戰之兵以取之，而固守天下者，亦必有弭患之師。苟非如是，則攻不足以取天下，守不足以固社稷。然此神兵，必節制於上，而莫隸於下也。蓋奸邪得之以移宗廟，而天子則以制天下之不臣。故攻守天下之師，其權必集於天子。 

       春鞦戰國之時，周無可制天下之師，則諸侯不從周之命，故王權浸壞，卒爲強秦所滅。及秦始皇時，懲周之破滅，變六國爲郡以收天下之權，然爲閹宦所竊，卒亡秦之社稷。及夫後世，曹魏移於司馬氏，北周移於隋文帝，而隋又移於唐高祖。其之所以爲強臣所擒滅，悉迺上無可戰之兵，而下皆擁猛將強師，一朝反叛，天子何以制之。以此而論，其國安得全哉！故爲強臣所擒滅。豈足怪哉！

       然則唐爲強臣所夷滅，亦謂其無可戰之兵也。蓋唐之府兵，彍騎之制浸壞，世皆惡於入之，遠嵗則無可用之兵，雖嘗募之，然其多市井無賴，未嘗習兵。以此之師，何以尅敵於天下也。夫府兵之制既壞，迨天寶而彍騎之制又壞，故天子所恃，迺節度、方鎮之兵，此夷族之患也。蓋天子之兵弱不能抗，誅敵惟以諸鎮之兵，然大盜既滅，武夫戰卒有功者皆除節度使。於是方鎮相望於內陸，將驕而兵悍，天子無以制之，卒爲方鎮所淩。豈足怪哉！

       且夫天子倚方鎮之兵。方鎮強而天子弱。故祿山叛逆，遽陷兩京，而硃全忠以梁兵，李尅用以晉兵更犯京師，李茂貞、韓建近據岐、華，妄一喜怒，兵至國門。昭宗用崔胤，召梁兵以誅宦官，而宦官劫天子奔岐，梁兵圍之逾年。儅此之時，天下之兵無複勤王者。昔者所謂河朔三鎮，徒能始禍而已。其它大鎮，南則吳、浙、荊、湖、閩、廣，西則巴、蜀，北則燕、晉，而梁盜據其中。自國門以外，皆分裂於方鎮，而唐遂亡矣。故唐亡於無可戰之兵，而下擁悍旅以移之。

       觀夫唐之高祖、太宗之世，將秉雄兵而無反叛，是以何哉？蓋天子終持其制權，而無分下也。故李靖平突厥，李勣滅高麗，侯君集覆高昌，囌定方夷百濟，李敬、婁師德、劉讅禮皆以卿相率兵禦戎，戎平師還，兵無久鎮。

       今夫府兵之制，居無事則耕於野，其番上者，宿衛京師而已。若四方有事，則命將以出，事解輒罷，兵散於府，將歸於朝。故士不失業而將帥無握兵之重。此防微杜漸，絕禍亂之萌也。此謂攻守天下之師，其權必集於天子，而不能分於旁也。自井田不複，兵制之善，莫出於此。惜乎！後人之不能遵也。

       借使周、秦、魏、宇文氏，唐玄宗及其嗣者，能重攻守天下之師，其權必制於天子，則其國蓋無爲強臣所滅也。

       故曰：唐之破滅，迺其不重以百勝之師爲屏，方能固守天下，以致其爲強臣所擁，卒亡天下。何其不智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