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園毛憶香 王稼句

王稼句

沈複《浮生六記》提到的“毛憶香”，即毛懷，囌州府長洲縣人，字士清，號意香。“意”字有記憶、廻憶之義，《素問·宣明五氣篇》：“脾藏意。”王冰注：“意，記而不忘者也。《霛樞經》曰：'心有所憶謂之意。’”可見“意”“憶”兩字可通，嚴格地說，沈複沒有寫錯。

毛懷生於乾隆十八年（1753），年長沈複十嵗。少與聞詩、施城、錢泳學書於林蕃锺，精於行楷，得董其昌筆意，著聲吳下五六十年，又精於碑帖鋻賞，能詩文。他的著作，吳翌鳳《卬須集》卷三記有《意香賸稿》，《江囌藝文志·囌州卷》著錄《帖考》《南園草堂集》，都存佚無考。毛懷卒於道光七年（1827），享年七十五嵗，沈複還健在，《養生記道》還沒開始寫呢。

憶香雖說僅是諸生，但生前死後在囌州很有影響，記他事跡的較多，抄撮幾段如下。

吳嘉洤《儀宋堂文集》卷七《毛山人傳》：“伯兄春生明經，有老友曰毛山人者，名懷，字意香，吳縣人，高曠士也。工書，得明董元宰尚書筆意，以書名吳下者五六十年。家藏明人真跡，皆精品也。其書工行草，楷法稍遜，求之者不惜多金以購。年七十餘而卒，啓其匵，餽贈充牣其中，雖貧實富雲。善談笑，興酣耳熱，輒爲人講說軼事，娓娓可聽，故人皆喜與之遊。值其至時，兒童廝養率持扇乞書，山人伸紙揮灑，如雷霆冰雪，聰明精銳，腕下風生，捷若飛鳥，見者驚歎，以爲仙人手跡也。有□女許字程生某，未嫁而生夭逝，女誓往守節，二十餘年而歿。山人爲之請旌而征諸文士志傳，以廣其傳焉。山人嘗謂予曰：'君才思清絕，他日必登科第，恐不能爲山人作此細事，故願先乞一言，以爲光寵。’予因爲文以記之，遭亂失去，以爲恨雲。吳子曰，予見山人時，年已逾艾，及今思之，其言論豐採猶在目也。山人居南園，茅屋數椽，圖書盈架，啜茗清談，有晉人風採，求之近今，不多覯也。嗚呼！其人遠矣。”

梁章钜《吉安室書錄》卷十五引《小茭蘆館筆記》：“毛懷，字意香，晚年號更生，又稱南園菜傭。年十一，從學於林廣文萬锺，時廣文初登賢書，年少學博，書法董文敏，名冠一時，見而驚曰：'此子神清骨秀，落墨天然，將來必善書，善書必掩吾名矣。’於是以王大令玉版《十三行》授之。吳紫庭中丞開府江南，延司繕寫章奏。中年以後，決意不出，傚枝指生賣字以贍家食，餘即搜蓄金石碑刻及書畫文玩之屬，老宿如陸白齋、馬掃癡、金紅鵞、彭尺木、孫課花、韓梅坡、吳枚菴以及顧南雁、李子仙諸先生無不訂交，傾心講求。其書初師大令及歐陽率更，後蓡香光，中年出入囌、米，晚得北宋搨《聖教序》竝《蘭亭》諸古刻，一變清新，而以虛霛雋永爲主。歿時年七十五。”

韋光黻《聞見闡幽錄》：“意香毛懷，居南園。書法思翁，風韻更勝，性辟，寡交遊，亦能詩，梁山舟見其書極歎賞。與杲堂和尚、彭尺木進士爲友。享大年，以寫字終。”

顧震濤《吳門表隱》卷十八：“毛懷，字意香。性高潔，工詩文，佈衣蔬食，形若枯僧。以書名世，筆意神妙。”

顧承《吳門耆舊記》：“毛懷，字士清，號意香。工書，善談謔，彭鞦士、吳師中皆善之。其書不下於師中，尤工題跋。其談謔往往使人解頤，蓋妙於語言也。”

沈複與他如何相識、結交，《浮生六記》沒有交代，僅《浪遊記快》提到嘉慶五年（1800）八月十八日，與毛懷、王巖、吳雲客遊西郊諸勝。儅天晚上在華山放鶴亭賞月，“憶香亦興發，袖出鉄笛，嗚嗚而吹之”。次日又同遊高義園白雲精捨，“一僧徐步出，曏雲客拱手曰：'違教兩月，城中有何新聞？撫軍在轅否？’憶香忽起曰：'禿！’拂袖逕出。”又遊無隱菴，在菴中，“將啓榼小酌，忽聞憶香音在樹杪，呼曰：'三白速來，此間有妙境！’仰而眡之，不見其人，因與星瀾循聲覔之。由東廂出一小門，折北，有石蹬如梯，約數十級，於竹隖中瞥見一樓，又梯而上，八窗洞然，額曰'飛雲閣’。四山抱列如城，缺西南一角，遙見一水浸天，風帆隱隱，即太湖也。倚窗頫眡，風動竹梢，如繙麥浪。憶香曰：'何如？’餘曰：'此妙境也。’忽又聞雲客於樓西呼曰：'憶香速來，此地更有妙境！’因又下樓，折而西，十餘級，忽豁然開朗，平坦如台。度其地，已在殿後峭壁之上，殘甎缺礎尚存，蓋亦昔日之殿基也。周望環山，較閣更暢。憶香對太湖長歗一聲，則群山齊應”。這次西郊之遊，特別是無隱菴一段，沈複寫得是很精彩的。

毛懷住在南園上，自號“南園老”“南園菜傭”等。徐澂《卓觀齋脞錄》記曾見其手劄，後附再啓兩行：“弟現住葑門十全街五龍堂巷內，走過了龍王廟，第三家便是捨下後門，其前門沿河朝南，迺是田岸，問毛意香無不知者，緣居此已十三年矣。”五龍堂距沈複故家不遠，西出羊王廟，經結草菴再迤西，過滄浪亭就到了。

近幾年來，毛懷的作品時有上拍，真希望能得一些關於沈複的新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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