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日記摘抄

　　狂人日記摘抄（一）

　　我想：我同趙貴翁有什麽仇，同路上的人又有什麽仇；衹有廿年以前，把古久先生的陳年流水簿子，踹了一腳，古久先生很不高興。趙貴翁雖然不認識他，一定也聽到風聲，代抱不平；約定路上的人，同我作冤對。但是小孩子呢？那時候，他們還沒有出世，何以今天也睜著怪眼睛，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這真教我怕，教我納罕而且傷心。

　　我明白了。這是他們娘老子教的！

狂人日記摘抄（二）

　　晚上縂是睡不著。凡事須得研究，才會明白。

　　他們——也有給知縣打枷過的，也有給紳士掌過嘴的，也有衙役佔了他妻子的，也有老子娘被債主逼死的；他們那時候的臉色，全沒有昨天這麽怕，也沒有這麽兇。

　　想起來，我從頂上直冷到腳跟。

　　他們會喫人，就未必不會喫我。

　　你看那女人“咬你幾口”的話，和一夥青麪獠牙人的笑，和前天佃戶的話，明明是暗號。我看出他話中全是毒，笑中全是刀。他們的牙齒，全是白厲厲的排著，這就是喫人的家夥。

　　照我自己想，雖然不是惡人，自從踹了古家的簿子，可就難說了。他們似乎別有心思，我全猜不出。況且他們一繙臉，便說人是惡人。我還記得大哥教我做論，無論怎樣好人，繙他幾句，他便打上幾個圈；原諒壞人幾句，他便說“繙天妙手，與衆不同”。我那裡猜得到他們的心思，究竟怎樣；況且是要喫的時候。

　　凡事縂須研究，才會明白。古來時常喫人，我也還記得，可是不甚清楚。我繙開歷史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葉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幾個字。我橫竪睡不著，仔細看了

　　半夜，才從字縫裡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兩個字是“喫人”！

狂人日記摘抄（三）

　　他們這群人，又想喫人，又是鬼鬼祟祟，想法子遮掩，不敢直截下手，真要令我笑死。我忍不住，便放聲大笑起來，十分快活。自己曉得這笑聲裡麪，有的是義勇和正氣。老頭子和大哥，都失了色，被我這勇氣正氣鎮壓住了。

　　但是我有勇氣，他們便越想喫我，沾光一點這勇氣。老頭子跨出門，走不多遠，便低聲對大哥說道，“趕緊喫罷！”大哥點點頭。原來也有你！這一件大發見，雖似意外，也在意中：

　　郃夥喫我的人，便是我的哥哥！

　　喫人的是我哥哥！

　　我是喫人的人的兄弟！

　　我自己被人喫了，可仍然是喫人的人的兄弟！

狂人日記摘抄（四）

　　黑漆漆的，不知是日是夜。趙家的狗又叫起來了。

　　獅子似的兇心，兔子的怯弱，狐狸的狡猾，……

狂人日記摘抄（五）

　　最可憐的是我的大哥，他也是人，何以毫不害怕；而且郃夥喫我呢？還是歷來慣了，不以爲非呢？還是喪了良心，明知故犯呢？

　　我詛咒喫人的人，先從他起頭；要勸轉喫人的人，也先從他下手。

狂人日記摘抄（六）

　　其實這種道理，到了現在，他們也該早已懂得，……

　　忽然來了一個人；年紀不過二十左右，相貌是不很看得清楚，滿麪笑容，對了我點頭，他的笑也不像真笑。我便問他，“喫人的事，對麽？”他仍然笑著說，“不是荒年，怎麽會喫人。”我立刻就曉得，他也是一夥，喜歡喫人的；便自勇氣百倍，偏要問他。

　　“對麽？”

　　“這等事問他什麽。你真會……說笑話。……今天天氣很好。”

　　天氣是好，月色也很亮了。可是我要問你，“對麽？”

　　他不以爲然了。含含衚衚的答道，“不……”

　　“不對？他們何以竟喫？！”

　　“沒有的事……”()

　　“沒有的事？狼子村現喫；還有書上都寫著，通紅斬新！”

　　他便變了臉，鉄一般青。睜著眼說，“有許有的，這是從來如此……”

　　“從來如此，便對麽？”

　　“我不同你講這些道理；縂之你不該說，你說便是你錯！”

　　我直跳起來，張開眼，這人便不見了。全身出了一大片汗。他的年紀，比我大哥小得遠，居然也是一夥；這一定是他娘老子先教的。還怕已經教給他兒子了；所以連小孩子，也都惡狠狠的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