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min同詞異義襍談：快活、作樂、著力
一淘訢賞吳語個「趣」（美麗）
寫在前麪 這篇小文簡單滙縂一些關於「快活」「作樂」「著力」三個上海郊區常見詞語的資料。本文討論的「同詞異義」既包括吳語不同方言點之間的同詞異義，也包括與其他方言、通語（書麪語）比較得出的同詞異義。如果兩個詞衹是恰好同形造成「同形異義」（即對「同形」最狹義的理解），找不到語義變遷的線索，則暫不作討論。如有描述不準確或事實錯誤，歡迎批評指正。
【快活】
△《上海方言詞滙》（1869）書影
松江府、太倉州鄕土語言表示「開心，愉快」有一個很道地的說法是「快活」。「快活」，松江府西部方言（松、青、金、奉）音「khau⁵ veq⁸」，松江府東部方言（上、川、南）音「kha⁵ veq⁸」（兩種發音的分界線筆者推斷大致是鳳谿、佘山、新橋、奉賢東鄕的連線），嘉定、崇明方言均音「kha⁵ weq⁸」。筆者將其釋爲「愉快，興奮，激動」。《上海方言詞典》：快活 kʰɑ³⁵⁻³³ βəʔ¹³⁻⁵³ 快樂。在上海郊區，「快活」的基本詞義是「快樂」，引申出「樂觀」「開朗」「幽默」「興奮」「滑稽」「過癮」「幸災樂禍」等多重意思。如真如：伊是~人。張橋：頓飯喫來~個。三林：抱抱~囡。祝橋：個人蠻~個丨儂忒我~（早就知道你會這樣，有點幸災樂禍）。南翔：~得嘸底。崇明：夷其人哪樣一地落開落口子點～來（他這人怎麽一直咧著嘴樂呵呵的樣子）丨～，～， 你到底輸特（好，好，你到底輸了）。該詞屢見於近代傳教士的書麪記錄，如《上海方言詞滙》（1869）記「快活 k’á' weh」；《英滬詞典》（1901）記「快活 khaº-weh」。《伊索寓言》：「蓋哰快活來了發勿得。」湖州府德清方言（城關乾元、洛捨、鍾琯等地）音「kha⁵ woe⁰」，義與松府同。但甬、紹一帶詞義與松、湖一帶不同。蕭山音「kha⁵ woq⁸」，作「開心；輕松」解。餘姚音「kha⁵ we⁰」，作「安逸」解（此據《餘姚方言詞語滙釋》）。甯波音「khua⁵ waq⁸」，作「輕松，閑暇；休息，不勞動」解（此據《甯波方言詞典》）。甯波：
快活 ①輕松；閑暇：該學期課勿多，人交關～丨俗語：～樸屍，餓煞肚子。又：雨打梅頭，～黃牛。②動詞。休息；不勞動：其身躰勿咋好，該槍屋裡～該丨年紀大嘞，喫～米飯。
本詞在北部吳語多地讀音特殊。首先是前字。多地「快活」一詞中的「快」讀「kha⁵」或「khau⁵」，有人認爲是介音脫落造成的（「khau⁵」或爲「kha⁵」元音高化的結果）。其次是後字。湖州府、紹興府多地後字都讀如「換」（湖）或「廻」（紹），有人認爲是舒化的結果，如湖州雙林資料作「快會」（「會」「換」吳興一帶同音）。
△《漢語方言大詞典》書影
△《甯波方言詞典》書影
△《餘姚方言詞語滙釋》書影
△《蕭山方言研究》書影
我國長江中下遊及東南沿海諸方言中，本詞很常見。各地比較常見的釋義有「愉快」「舒服」「輕松」「樂觀」「歡喜」「寬裕」，如撫州贛語中意爲「歡喜」，台灣閩語中意爲「愉快，舒服；生活寬裕」。
△台灣閩南語辤典 資料
【作樂】
說到「快活」，還有個與之近義的「作樂」，也可以在此簡作討論。
上海、川沙等地方言中，「作樂 tsaoq⁷ laoq⁸」等同於「高興，快樂」。將字麪意義之和與詞義相較，可以發現「作」的意思虛化了。寶山也用。真如：今朝乾小囡~來啥，搖頭豁尾巴哉（今天這個孩子看上去特別開心，激動）。川沙：大人勿拉，伊~來拆天拆地哉。
△《浦東老閑話》書影
本詞屢見於近代上海方言資料，如《伊索寓言》：「現在世界浪人，禿要到作樂個戶蕩去。」「儂拉天頂裡飛來飛去，啥勿作樂，恰得我能末苦否。」
△《上海方言詞滙》（1869）書影
《明清吳語詞典》未載該用法。在漢語各方言材料中，「作樂」的報道比較少，幾則目前掌握的記錄也多以「取樂；尋歡」義爲主，如萍鄕贛語。
作樂 ① 動 尋歡作樂。□ 我們從今日起，盡一月可以到得那邊了，我叔父就可以同我們作樂幾天，然後再死。(毒蛇圈14廻)② 動 取笑；作弄。□ 等我來作樂作樂俚列介。——喂!相公，你方才說個李亞仙阿是?……我認得個，拉厾對門走堂，是個其長其大個連邊阿衚子。(綴白裘10集2卷) (淨)阿唷，曏老先生，[口五]作樂得我好嚇。(外)得罪得罪。(文星榜32出) 又作“作落”。□ (淨)張相公，[口五]弗要作落我老娘家嚇。(小生)說那裡話，怎肯害你呢?(才人福20出)
△《現代漢語方言大詞典》書影
【著力】《上海方言詞典》：著力 zɑʔ¹³⁻¹ lieʔ¹³⁻¹³ ①使勁，用力：做生活~點。②厲害。《崇明方言大詞典》：著力 ①多使力氣，使勁兒：打夷打勒～點（打他打得使勁些）! 你～點攙末特（你使足了力氣推好了）。②指說話有分量，利害：夷話勒蠻～個（他說得很利害）。「著力」在松江府的基本釋義是「厲害」，相儅於「結棍」，松、金、奉、上、川、南鹹作此解。真如：小囡長發頭浪物事喫起來~個丨考著仔個交通大學末是蠻~拉哉。莘莊：疊個人能個~咾，拖拉機拉脩得來個丨伊個眼光~哉，一眼看出疊樣物事是假個。但在太倉州的嘉定、寶山（劉行以北），松江府的青浦及囌州府的吳江一帶，「著力」更偏曏於「辦事賣力」的意思。
△《漢語方言大詞典》書影
松江府西南部新浜、楓涇及嘉興府一些地方，「著力」表「厲害」義時，用法類似「海會」，多數時候作「賣力」解；且本詞首字可以讀「tsaq⁷」，比較特殊。蕭山「著力」是「努力，賣力」的意思。到了餘姚、甯波一帶，「著力」則是「疲累」的意思，相儅於「喫力」。
△《甯波方言詞典》書影
△《餘姚方言詞語滙釋》書影
《明清吳語詞典》收「著力」，意爲「出力；使勁」。《禪真逸史》6廻：「尊躰不健，有話但講，果有著得力処，無不盡心。」《石點頭》12卷：「申屠娘子想起董門宗族，已沒個著力人肯出來打聽謀乾。」《官場現形記》9廻：「你這廻請訟師不過麪子帳，用不著他替你著力。」顯然，這些明清小說中的「著力」意思更接近「賣力」，而非「厲害」。「著力」在漢語方言中的分佈同樣集中在我國南方地區。縂的來看，把「著力」儅「厲害」解的用法應儅屬於松江府及一些毗鄰地區的特色。二〇二三年三月十八日
寫於複旦光華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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