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間詞選||張樂鵬選録

花間詞選

癸卯

張樂鵬

 選録

嵗寒小築

花間詞選

自李冰若《花間集評注》。溫韋大家，人鹹知之，姑不選。

作者：皇甫松  張泌  薛昭蘊  牛嶠  牛希濟 毛文錫 毛熙震 閻選 尹鶚 鹿虔扆 魏承班 孫光憲 歐陽烱 和凝 顧夐 李珣

壹

花間詞選

1、皇甫松

夢江南

蘭燼落，屏上暗紅蕉。閒夢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瀟瀟。人語驛邊橋。

白雨齋詞話：夢境化境。

湯顯祖：好景多在閒時，風雨瀟瀟何害。

王國維：...情味深長，在樂天夢得上也。

張泳川：厲孝廉樊榭論詞絕句『頗愛花間斷腸句，夜船吹笛雨瀟瀟』。知味外味者迺可語此，豈笨伯所能解乎。

2、張泌

浣谿沙

獨立閒階望月華。露濃香泛小庭花。繡屏愁背一鐙斜。

雲雨自從分散後。人間無路到仙家。但憑魂夢訪天涯。

古今詞話：張子澄時有幽豓語。『露濃香泛小庭花』是也。時遂有以浣谿沙為小庭花者。

王國維：昔沈文慤賞泌『綠楊花撲一谿菸』為晚唐名句。然其詞如『露濃香泛小庭花』，較前語更幽豔也。

河瀆神

古樹噪寒鴉。滿庭楓葉蘆花。晝鐙當午背牕紗。畫閣珠簾影斜。

門外往來祈賽客。翩翩帆落天涯。迴首隔江煙火，渡頭三兩人家。

栩莊漫記：（結二句）可作畫景。與首二句同一蕭然其為鞦也。

嬰案：馬致遠『枯藤老樹昏鴉』，辛棄疾『七八個星、兩三點雨』，得毋自張詞化出耶？

3、薛昭蘊

謁金門

春滿院。曡損羅衣金線。睡覺水精簾未捲。簷前雙語燕。

斜掩金鋪一扇。落地落花千片。早是相思腸欲斷。忍交頻夢見。

白雨齋詞話：曰相思曰腸斷曰夢見，皆成語也。看他分作二層，便令人愛不忍釋手。遣詞用意當如此。

4、牛嶠

望江怨

東風急。惜別花時手頻執。羅幃愁獨入。馬嘶殘雨春蕪濕。倚門立。寄語薄情郎，粉香和淚滴。

陸遊：是盛唐遺音。

萬樹：此調作者絕少，應以此詞為準繩矣。

鄭文焯：文情往復，雜寫景中，致足諷味。

湯顯祖：『馬嘶殘雨春蕪濕』，集中秀句。濕字下得天然。

芷齋詩餘偶評：有急絃促柱之妙。

餐櫻廡詞話：昔人情語豔語，大都靡曼為工。（此詞）繁絃促柱間，有勁氣暗轉，瘉轉瘉深。此等佳處南宋名作中，間一見之。北宋人雖緜博如柳屯田，顧未尅辨。

5、牛希濟

臨江仙

江繞黃陵春廟閒。嬌鶯獨語關關。滿庭重曡綠苔班。陰雲無事，四散自歸山。

簫鼓聲稀香燼冷，月娥斂盡彎環。風流皆道勝人間。須知狂客，判死為紅顔。

皺水軒詞筌：（風流二句）抑何狂惑也，然詞則妙矣。

十國春鞦：（風流二句）特為詞家之雋。

栩莊漫記：（須知句）妙在語拙而情深。然以詠二妃廟，又頗覺其不倫。

貳

花間詞選

6、毛文錫

更漏子

春夜闌，春恨切。花外子規啼月。人不見，夢難憑。紅紗一點鐙。

偏怨別，是芳節。庭下丁香千結。宵霧散，曉霞暉。梁間雙燕飛。

白雨齋詞話：『紅紗一點鐙』，五字五點血...讀之不知何故，衹是瞠目呆望，不覺失聲一哭...

栩莊漫記：文錫詞質直寡味，如此首之婉而多怨，絕不概見，應為其壓卷之作。

7、毛熙震

後庭花

鶯啼燕語芳菲節。後庭花發。昔時歡宴歌聲揭。琯弦清越。

自從陵穀①追遊歇。畫樑塵黦。傷心一片如珪月。閒鎖宮闕。

王國維：周密《齊東野語》稱毛詞新警而不為儇薄。餘尤愛其後庭花不獨意勝，即以調論，亦有雋上清越之致。

柳塘詞話：...而後庭花...則後人弄筆者，萬不能出一頭地。

嬰案：①《小雅.十月之交》：『高岸為穀，深穀為陵。』毛傳：言易位也。《易林》.晉之睏：『高岸為穀，陽失其室。』明夷之比：『深穀為陵，衰者復興。』言世事變遷也。

8、閻選

八拍蠻

雲鎖嫩黃煙柳細。風吹紅蔕雪梅殘。光影不勝閨閣恨，行行坐坐黛眉攢。

湯顯祖：...平聲絕句以入樂府者，非楊柳枝，竹枝，即八拍蠻也。

9、尹鶚

菩薩蠻

隴雲暗郃鞦天白。頫牕獨坐窺煙陌。樓際角重吹。黃昏方醉歸。

荒唐難共語。明日還應去。上馬出門時。金鞭莫與伊。

白雨齋詞話：嬌癡之情可掬。慧心密意，令人叫絕。

況周頤：...由來歸説到醉歸。由荒唐難共語，想到明日出門時，層層轉折，與（唐）無名氏醉公子畧同。金鞭莫與伊，尤有不盡之情。癡絕昵絕。全唐詩附鶚詞十六闋，此闋最為佳勝。

10、鹿虔扆

臨江仙

金鎖重門荒苑靜，綺窗愁對鞦空。翠華一去寂無蹤。玉樓歌吹，聲斷已隨風。

煙月不知人事改，夜闌還照深宮。藕花相曏野塘中。暗傷亡國，清露泣香紅。

楊慎：故宮禾黍之思，令人黯然。此詞比李後主浪淘詞更勝。

草堂詩餘：周美成西河詞『燕子不知何世，入尋常巷陌人家，如説興亡...』亦就是『煙月不知人事改』段變化出來。

詞辨：哀悼感憤。

蒿廬詞話：曰不知曰暗傷，無情有恨，各極其妙。

餐櫻廡詞話：鹿太保孟蜀遺臣，堅持雅操。其臨江仙含思悽惋...

白雨齋詞話：...深情苦調，有黍離麥秀之悲。

栩莊漫記：...妙在以暗傷亡國託之藕花...其全詞佈置之密，感喟之深，實出後主晚涼天淨一詞之上，知音當不河漢斯言。

叁

花間詞選

11、魏承班

玉樓春

輕斂翠蛾呈皓齒。鶯囀一枝花影裏。聲聲清迥遏行雲，寂寂畫梁塵暗起。

王斝滿斟情未已。促膝王孫公子醉。春風筵上貫珠勻，艶色韶顔嬌旖旎。

古今詞話：元遺山曰：承班詞但為言情之作，大旨明淨，不更苦心刻意以競勝者。

柳塘詞話：有故意求盡之病。

況周頤：五代詞自是詞流之詞，承班可雲駙馬之詞。世有知音，容不以為過當。

12、孫光憲

浣谿沙

蓼岸風多橘柚香。江邊一望楚天長。片帆煙際閃孤光。

目送征鴻飛杳杳。思隨流水去茫茫。蘭紅波碧憶瀟湘。

白雨齋詞話：片帆七字壓徧古今詞人。閃孤光三字警絕。無一字不秀錬，絕唱也。

王國維：昔王玉林賞孫氏『一庭花雨溼春愁』為古今佳句。餘以為不若『片帆煙際閃孤光』，尤有境界也。

栩莊漫記：蘭紅波碧四字，惟瀟湘足以當之，他處移用不得。可謂善於設色。

嬰案：復曰「詞中不可作一詩語。」讀孫氏浣谿沙，未必然。

13、歐陽烱

浣谿沙

相見休言有淚珠。酒闌重得敍歡娛。鳳屏鴛枕宿金鋪。

蘭麝細香聞喘息。綺羅纖縷見肌膚。此時還恨薄情無。

栩莊漫記：敍事層次井然，敍情淋漓盡態。而著語尚有分寸。以視柳七黃九之粗俗不堪，自有上下牀之別。

白雨齋詞話：結語情致可想。

蕙風詞話：自有艶詞以來，殆莫艶於此矣。

王鵬運：奚翅艶而已，直是大且重。苟無花間詞筆，孰敢為斯語者。

嬰案：烱作花間集序。

14、和凝

採桑子

蝤蠐領上訶梨子，繡帶雙垂。椒戶閒時。競學樗蒲賭荔枝。

叢頭鞋子紅編細，裙窣金絲。無事嚬眉。春思繙教阿母疑。

湯顯祖：末句一語繙空出奇。

嬰案：陳其年『訶梨領子蝤蠐項』，和詞化出歟？

15、顧夐

訴衷情

永夜拋人何處去，絕來音。香閣掩，眉斂月將沈。爭忍不相尋。怨孤衾。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

蓉城集：...透骨語，已開柳七一派。

花草矇拾：『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自是透骨情語。徐山民『妾心移得在君心』，全襲此。已為柳七一派濫觴。

白雨齋詞話：元人小曲，往往脫胎於此。

16、李珣

望遠行

春日遲遲思寂寥。行客關山路遙。瓊窗時聼語鶯嬌。柳絲牽恨一條條。

休暈繡，罷吹簫。貌逐殘花暗凋。同心猶結舊裙腰。忍辜風月度良宵。

織餘續述：...閨人刺繡，顔色濃淡深淺之間，細意熨貼。務能化盡針線痕跡。與畫家設色無異。謂之「暈繡」。此二字入詞絕新。又臨江仙雲『強整嬌姿臨寶鏡，小池一朶芙蓉』，妙絕形容，卻無形容之跡。即是暈繡工夫。

酒泉子

鞦雨聯綿，聲散敗荷叢裏。那堪深夜枕前聼。酒初醒。

牽愁惹思更無停。燭暗香凝天欲曉。細和菸，冷和雨。透簾旌。

況周頤：五代人小詞，大都奇豔如古蕃錦。惟李詞有以清勝者...下開北宋體格者也...

題後

嬰

纔去敦煌，鏇適花間。三春癸卯，放心流連。青樓臺檻，風月雲煙。蒹葭楊柳，槿華蕙蘭。相隨魂蕩，恐化眼看。時擷一二，爰證良緣。更憑枝葉，轉益古賢。

案：復言敦煌花間並為最早詞作。因去歲劉覽敦煌歌辭，遂今春花間窺其大畧雲。

文字 | 張樂鵬選錄

圖片：來自網絡

編輯：嵗寒公子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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