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雲樓書目題辤 曹溶

虞山宗伯，生神廟盛時，早嵗科名，交遊滿天下，盡得劉子威、錢功父、楊五川、趙汝師四家書，更不惜重資購古板本。書賈聞風奔赴，綑載無虛日。用是所積充牣，幾埒內府，眡葉文莊、吳文定及西亭王孫或過之。中年，搆拂水山房，鑿壁爲架，庋置其中。四方從遊之士，不遠千裡、行滕脩贄、乞其文刻系牲之石、爲先世光榮者，絡繹門外。自王弇州、李大泌以還，此事殆希見也。

宗伯文價既高，多與清流往來，好延引後進，大爲壬人所嫉，一躓不複起。晚嵗浮沉南國，操委蛇術容其身。所薦某某，大異平居所持論，物望爲之頓損。人北未久，稱疾告歸，居紅豆山莊，出所藏書，重加繕治，區分類聚，棲絳雲樓上，大匵七十有三。顧之自喜，曰：“我晚而貧，書則可雲富矣。”甫十餘日，其幼女中夜與乳媼嬉樓上，剪燭炧，誤落紙堆中，遂燃。宗伯樓下驚起，焰已彌天，不及救，倉皇走出。俄頃，樓與書具盡。

予聞駭甚，特過唁之。謂予曰：“古書不存矣，尚有割成明臣志傳數百本，俱厚四寸餘，在樓外，幸無恙。我昔年志在國史，聚此，今已灰冷，子便可取去。”予心豔之，長者前未敢議值，則應曰：諾諾。別宗伯，急訪葉聖野，托其轉請。聖野行稍遲，越旬日，已爲松陵潘氏購去。歎息而已。今年從友人得其書目，手抄一過，見不列明人集，偏於瑣碎襍說，收錄無遺，方知雲四寸厚者，即割文集成之，非虛語也。

予以後進事宗伯，而宗伯相待絕款曲。丙戌，同客長安，丁亥、戊子，同蹴居吳苑，時時過餘。每及一書，能言舊刻若何，新板若何，中間差別幾処。騐之，纖悉不爽。蓋於書無不讀，去他人徒好書、束高閣者遠甚。然大偏性，未爲深愛古人者二耑：一所收必宋元板，不取近人所刻及抄本，雖囌子美、葉石林、三沈集等，以非舊刻，不入目錄中；一好自矜嗇，傲他氏以所不及，片楮不肯借出。盡有單行之本，燼後不複見於人間。

予深以爲鋻，偕同志申借書約，以書不出門爲期，第兩人各列所欲得，時代先後，卷帙多寡，相敵者，彼此各自覔工寫之，寫畢各以奉歸。崑山徐氏、四明範氏、金陵黃氏皆謂書流通而無藏匿不返之患，法最便。

予又唸古人詩文集至夥，其原本首尾完善、通行至今者，不過十二三。自宋迄元，其名著集佚者，及今不爲收羅，將遂滅沒可惜，故每從他書中，隨所見剔出，補綴成編，以存大概，如孫明複、劉原父、範蜀公等，頗可觀。宗伯地下聞之，必以爲寒氣可笑。然使人盡此心，古籍不亡斷自今日始矣。

本站是提供個人知識琯理的網絡存儲空間，所有內容均由用戶發佈，不代表本站觀點。請注意甄別內容中的聯系方式、誘導購買等信息，謹防詐騙。如發現有害或侵權內容，請點擊一鍵擧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