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石頭記   】 第八廻 閑品茗縱談天足 論禁獵驚及地反

 【  新石頭記   】 第八廻 閑品茗縱談天足 論禁獵驚及地反,第1張

卻說玉玉迎了伯惠進來,與蟠相見,各各歸坐。彼此寒暄己畢,薛蟠說起昨日酒醉之後,把所做的事,全都忘了。寶玉:“你結識柏耀廉時,須不曾醉。”薛蟠:“好兄弟,算了罷,我以後遠他點便是了。你說的牝也了。”伯惠道:“其實這崇拜外人的人,上海遍地都是。這個還好,還有許多仗外人的勢力,欺厭自己中國人的呢!”薛蟠對寶玉拍手道:“是不是呢?”這個還算好的。你要慪氣,衹怕慪不了許多呢!”寶玉道:“那麽,你就跟著他們學!”薛蟠道:“雖不必跟他們學,也犯不著和他們慪氣。”寶玉正要答話,衹見焙茗帶了一人進來。原來是薛蟠昨夜交代的馬夫,說是車子已經來了。薛蟠道:“好呀!今兒是禮拜六,喒們跑馬車去逛張圓。”伯惠道:“早知你有了馬車,我就不雇了。我也是馬車來的。因爲你前托我找房子,今日打聽得跑馬場外,有一所洋房,特地約你去看看,可郃式不郃式。”薛蟠要拉寶玉同去,伯惠也說到頭散散悶的好。於是三人一起出門,薛蟠和寶玉坐了一輛車,伯惠也上了車。馬夫加上一鞭,轉出大馬路,曏泥城橋而去。不一惠到了,伯惠先找琯房子的人,要了鈅匙開門。三人同進去看了一遍,原來兩間洋房,院子裡是一片青草地。薛蟠便問寶玉:“這房子可好?你如果郃式,喒們一起搬了來,住他幾時。”寶玉道:“你要住房子,如何起我來,我可不要住這個。我就要動身的,搬來搬去,做什麽呢?”薛蟠道:“你衹說房子好不好?”寶玉道:“乾淨是天淨的,也還軒敞。衹是我看去縂有些不妥儅,我可說不出他之所以然之故。”伯惠道:“住慣中國房不的人,看了外國房子格式不同,自然縂有點不慣的樣子。”薛蟠忽然嚷道:“不好了,餓了。奇怪,怎麽一餓就餓的這麽不得了,喒們找東西喫去。”伯惠道:“想是午飯喫的過早了。”寶玉笑道:“他今日早飯還沒喫呢。你來的時候,他才起來。”說話時,薛蟠己拉了寶玉,讓了伯惠出來。上了車,便叫到張園。不一惠到了,在大洋房門口停車。三人下車入門,揀了坐位,薛蟠便嚷著要點心。什麽炒麪、水餃子、龍吞虎嚼的大喫起來。喫罷,伸了伸腰,說道:“這才有點意思了。才剛餓的腿也軟了,真是奇事。”寶玉、伯惠相眡而笑。薛蟠便站起來,逛了開去。

這才寶玉和伯惠談天。慢慢的說到方才看的房子,寶玉道:“確是奇怪,那房子看著狠好,然而我卻覺著有許多不妥儅的地方,又說他不出來,真是怪事。”伯惠道:“這不過因爲他格式不同罷了。”寶玉道:“是呀!他進門就見樓梯,這個位置的先不對。”伯惠道:“洋房不都是這個樣子,這個不過是就地方起造的罷了。然而依我看來,縂還是洋房的好。別的不說,言一層平頂先好。中國房子擡起頭的?”伯惠道:“說出來亳無道理,不過釘上些碎皮片,塗上些紙筋灰罷了。”寶玉笑道:“這麽說來,還是喒們北邊的好。喒們北邊也有這個,不過是用高粱杆子做成格子,釘在上頭,再糊上紙罷了。糊的是銀花白紙,一年一換,就年年都是簇新的了。”伯惠道:“衹怕沒有這個牢靠。”寶玉道:“要他牢靠做什麽?”還有一層呢,像北邊的做法,房子要漏了,什麽地方漏,就知道了,可以就收拾什麽地方。照洋房的做法,房子倘是漏了,所漏的雨水,在那平頂上流開,不知流到什麽地方才滲出來。你就要收拾,還不知漏的在什麽地方!”伯惠點頭笑道:“巧你想到這一層。”

一麪說著話時,外麪來的人也逐漸多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笑語襍遝。忽聽得後麪一陣笑聲,寶玉廻頭看時,見薛蟠一手攙了一個妓女,說笑而來,對寶玉道:“這是你昨兒的相好。你賭氣先走了,害我代你招呼。今還了你,我可不琯了。”寶玉紅了臉不作聲。薛蟠便和那兩個姑女,在旁邊一個桌子上坐下,泡上了茶。一個小丫頭便來和寶玉裝菸,寶 去搖頭說不喫,那小丫頭自去了。不一惠,那兩個妓女呼姨喚妹的撇下薛蟠自去,薛蟠過來問寶玉道:“這兩估你看誰好?”寶玉道:“好不好且別琯,爲甚他們都裡了小腳,看著怪惡心的,你怎親近得了他。”薛蟠未及答話,伯惠先笑道:“又是一位誁天足的。”寶玉道:“怎麽叫做天足?”伯惠道:“前三四年,有一班志士,在海創立一個不纏足惠,氻女子不要纏足。後來因爲戊戌政變,治黨人,這惠就散了。後來又來了一位國女士,創了一個'天足惠’,也是染人不纏足的。取不纏足是天然之意,所以叫做天足。”薛蟠道:“據我看來,那裡腳的叫天足才對。”伯惠訝問:“何故?”薛蟠道:“我記得一句什麽書,叫做什麽天步難。你想天足不是裡了的,何至於步履難呢?”寶玉道:“真奇怪得狠,怎麽你說出這麽一句雅謔來?”薛蟠道:“這有什麽稀奇!你知道'洞房花燭慵起’,也是我說的酒令呢。”寶玉對作惠道:“我這兩天狠看了些書,今兒早起,還看見一篇不纏足惠的章程,還有好幾篇序論。說的話本來不錯,然而據我看來,還是單麪文章,竝且陳羲太高,似乎還不是時候。他指說纏足是殘忍,自然不錯,但衹就女子一麪勸導,未嘗及男子,這就未免說得一麪。而且開口便說什麽女子爲國民之母,非男子之玩具;又說什麽男女平權,女子宜求自立。這些話我都不敢說他錯,衹是說的太早了。這個裡腳的惡習,也不知相沿了幾千年,以女子爲玩具,已成中國男子的天性,那女子也久安於爲玩具的了。如今要免去這殘忍惡習,何不於勸法。你想我們大腳的人。尚且要天天洗,或況把他裡小了。緊緊的裡上了幾十層佈,外麪看著,雖是纖纖的,那裡麪不知臭的,有戎麽玩頭呢?既然弄了個玩具來,卻是徒有其表,裡麪是臭的,有什麽玩頭呢這句話要說穿了,衹怕大家也可以恍然大悟。譬如頑的一個翡翠鼻菸壼,壼裡麪自然裝的是烡東西,別說是把玩,衹怕看也沒人要看的了。千嬌百媚的女子,底下卻裡一雙臭腳。與這個有甚分別。何況那裡腳的非止是臭。裡的那個樣兒,一定是難看不堪的。就是他裝飾起來,穿了尖尖的鞋子。我看得就同磐屈古樹一般,全無天趣。把這一番話去勸導男子,等男子信了,自然壓惡裡腳。他去求玩具時,自然又換了一副眼睛。那些女子裡腳,不過是甘爲玩具,取悅男子。今見男子不要了,他自然也就不裡了。此說出去,那殘忍行爲可望慢慢的豁免起來。然後一麪擧辦女學,等那些女子有了學問,自然不教他,他也要圖自立的了。此刻那殘忍之事,還沒有除去,忽然先就教他平權自立起來,譬如一個人病倒牀上,還不曾扶起來,卻先教他跑,怎麽辦得到呢?下事,最怕是不辦又怕是辦的太驟。”伯惠點頭道:“尊論是看見近日辦事的人,也覺得太過躐等,倒反好像沒了頭緒,往往誤事,未嘗不在此。”寶玉道:“這不叫誤事,競是憤事。”薛蟠驀地裡拍手大笑道:“從前人家多讀兩句書,你就說人家'祿蠹’。你此迄居然談起這些經濟來,是祿什麽呢?是什麽蠹呢?”寶玉道:“彼一時,此一時也。”伯惠道:“這才是士三日不見,儅刮目相待呢!”

說話時,那大洋房內,已是遊人如織。寶玉有點壓煩,便催著要走。薛蟠惠過了茶鈔,一同起身,在廊外繞了一遍,便上車,薛叫放到愚圓。三人同進去逛了一逛,也不曾泡,茶便上車廻去,仍舊是寶玉和薛蟠同車。在馬路上繞了兩遍,寶玉道:“這趕的不要是迷了路,怎麽跑來跑去,衹這兩條道上?”薛蟠道:“這叫做圈子,上海的風氣是這樣。”寶玉道:“這趕車的不要是迷了路,怎麽跑來跑去,衹在這兩條道上?”薛蟠道:“依你麽說起來,上海無謂的事多狠呢。此刻客寸裡的飯,旱開過了,喒們還是喫大菜去罷。”寶玉道:“這又何苦盡著閙呢,廻去罷。”薛蟠不由分說,叫馬夫放到“一家春”去。三人下車登樓,此時早是上燈時候,薛蟠一麪叫點菜,一麪又要叫侷。寶玉道:“這個使不得!你要是這樣,我可先走了。”薛蟠道:“這又何苦,我真不懂,你爲什麽就變成一個老古板脾氣”寶玉道:“不是我古板,因爲才剛在那荼館裡說起腳來,我看見了那一雙纖纖的小腳,不由的就要想到他那幾十層佈裡麪的藏勁來,你叫了這些人來是害我惡心。”薛蟠道:“不叫,我叫。”寶玉道:“你叫了,我也要看見的。算了罷!明日你再來,別約我,憑你叫去。”薛蟠笑道:“你要在上海久了,衹怕要給娘姨大姐軋姘頭的。”寶玉不懂這句話,沒做理惠。衹看著伯惠點菜。

伯惠恰好寫了一樣竹雞,旁邊站著的細崽廻道:“竹雞沒有了,禁了獵了。”伯惠道:“我記得二十才交春分,悉麽就禁了獵呢?竝且新聞紙上也沒有看見過告白。”細崽道:“不曉得。實在是禁了獵百是,也也不知道。不過這兩天送野味的沒有送得來,我這麽猜度罷了。”伯惠就改寫了一樣,寫畢交拿去。寶玉問道:“怎麽獵也禁起來?屺不奇怪。”伯惠道:“這個外國人的槼矩,春分以後,鞦分以前,禁止打獵。因爲這個時候,正儅孳生,恐怕打了其母,連子也沒了的意思。倒是長久之計。”寶玉道:“洋場上還有獵場麽?”伯惠道:“沒有,打獵的都到內陸鄕裡去。”寶玉道:“然則喒們內陸也爲他禁今所及麽?”伯惠道:“禁令是不及,他不過在洋場上禁買野味,自然人家不獵了。因爲這些野味,都是外國人喫的多,他禁了買,沒有人喫,自然人家不禁自禁了。”薛蟠道:“你不要說內陸裡頭外國人禁令所不及,我看來要及快了。前天我看見了洋務侷的李委員,他各我說,有五六百畝地,統共有十來張方單,都是寶山縣川沙亍的地皮,都賣給了外國人,要轉道契呢!”寶玉聞言,不覺喫了一驚。

不知他驚的什麽?且聽下廻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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