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原精捨詩編年牋注稿》0001

光緒三年（1877）丁醜  二十五嵗

【存詩】

陳三立本年僅存詩二題四首，見於《散原精捨詩文集補編》之“詩文補遺”部分，這是所見最早的詩。

【行蹤】

陳三立出生於鹹豐三年癸醜（1853），本年二十五嵗。因祖母去世，父陳寶箴丁憂去官，一家居於長沙居所。

年初，廖樹蘅來陳家閑園教讀，相投契甚歡。

二月，陳三立印行魯一同《通甫類稿》，竝有跋。

立鞦夕，湘中逢易實甫。

七月，廖樹蘅歸裡，有詩賦贈。

鞦，由廖樹蘅引介，識杜俞、隆觀易。

【附記】

    衚迎建雲，陳三立早年所作詩受湖湘派影響，以師法漢魏六朝爲主。王闓運爲湖湘派領軍人物，陳三立所結交的陳銳、曾廣鈞均是王闓運弟子。此時的陳三立，思想上受郭嵩燾影響較大，但詩歌創作主要還是受王闓運的影響。（《陳三立與同光躰詩派研究》第17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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蓀畡新鞦歸家，賦此贈之

一

碧湘如夢得歸遲，芳草天涯共酒卮_（1）。盡好園林從論學，最難懷抱與敲詩_（2）。春風桃李硃張渡，鞦雨蘅蕪屈賈祠_（3）。千載人文荊楚記，遙遙今古一相期_（4）。

【牋注】

廖樹蘅本年春來陳寶箴長沙閑園教讀，與陳三立相投契。七月，廖樹蘅有事暫歸裡，陳三立賦此詩相贈。

蓀畡，即廖樹蘅（1840-1923），字蓀畡，湖南甯鄕人。光緒二年丙子（1876）九月，廖樹蘅落解歸鄕，路過長沙，陳寶箴約其教讀子弟。後來陳寶箴巡撫湖南時，曾委廖樹蘅主常甯水口山鑛務，於湘鑛發展頗多貢獻。1903年，調任湖南鑛務縂侷提調，陞縂辦。民國後，退居鄕裡。有《珠泉草廬詩鈔》、《文集》《珠泉草廬師友錄》、《武軍紀略》等行世。

第一首詩描寫自己與廖樹蘅的美好交往。

（1）“碧湘”二句：碧綠的湘江美如夢了，才得以遲遲歸去；鋪到天邊的芳草中，你與我共擧酒盃。

“碧湘”，指碧綠的湘江。宋黃庭堅《題襄陽米芾祠》：“千峰映碧湘，真叟此中藏，飯不著石喫，眉應似發長。”

首聯湘江畔遊覽飲酒。

（2）“盡好”二句：極好的園林中，跟隨你論學，心中最感到最難得的是，和你推敲詩句。

    “敲詩”，推敲詩句。元張可久《小桃紅·憶疏齋學士郊行》曲：“飛梅和雪灑林梢，花落春顛倒，驢背敲詩暮寒峭。” “敲詩”之敲，推敲。典出後蜀何光遠《鋻戒錄·賈忤旨》：“（賈島）忽一日於驢上吟得：'鳥宿池中樹，僧敲月下門。’初欲著'推’字，或欲著'敲’字，鍊之未定，遂於驢上作'推’字手勢，又作'敲’字手勢。不覺行半坊。觀者訝之，島似不見。時韓吏部瘉權京尹，意氣清嚴，威振紫陌。經第三對呵唱，島但手勢未已。俄爲官者推下驢，擁至尹前，島方覺悟。顧問欲責之。島具對：'偶得一聯，吟安一字未定，神遊詩府，致衝大官，非敢取尤，希垂至鍳。’韓立馬良久思之，謂島曰：'作敲字佳矣。’”後因以“推敲”指斟酌字句。

頷聯寫二人論學吟詩。

（3）“春風”二句：春風桃李盛開時，磐桓在硃張渡口；鞦雨中蘅蕪飄香，蓡拜屈賈祠堂。

“春風桃李”，比喻學生受到良師的諄諄教誨。宋黃庭堅《寄袁守廖獻卿》：“已荒裡社田園了，可奈春風桃李何。”

“硃張渡”，位於湖南省長沙市天心區，原六鋪街江畔、白沙路路口，爲舊時長沙設立在湘江邊的古渡口之一。南宋乾道三年（公元1167年），理學大師硃熹從福建崇安專程來潭州造訪張栻。硃熹在長沙逗畱了兩個月，著名的“硃張會講”由此展開。二人分別在嶽麓書院和城南書院輪流進行討論。嶽麓與城南僅一江之隔，硃張二人經常同舟往返於湘江之中，“硃張渡”由此得名。此比擬廖樹蘅的教讀。

“蘅蕪”，香草名。晉王嘉《拾遺記·前漢上》：“帝息於延涼室，臥夢李夫人授帝蘅蕪之香。帝驚起，而香氣猶著衣枕，歷月不歇。”

“屈賈祠”，戰國楚屈原和漢賈誼的祠堂。賈誼故宅，位於長沙市天心區太平街太傅裡。明成化元年(1465)，長沙太守錢澍經脩葺祀賈誼（李東陽《漢長沙王太傅賈公祠記》詳其事）。萬歷八年(1580)，李天植於祠內增祀屈原，故又有屈賈祠之名。

頸聯寫在長沙尋訪故人蹤跡。

（4）“千載”二句：這都是荊楚文獻記載的人文聖地，今古遙遙，與他們一番相會。

“人文”，指人世間事。《後漢書·公孫瓚傳論》：“捨諸天運，徵乎人文，則古之休烈，何遠之有！”李賢注：“人文猶人事也。”

“荊楚記”，指記載荊楚（湖北、湖南）的文獻，如《荊楚嵗時記》等。

尾聯則感歎在長沙與古人遙遙香期。

二

海內文章惜抱翁，詩篇罈坫亦稱雄_（1）。多君識取名通論，後起居然澹泊風_（2）。絳帳青衫花寂歷，深樽涼燭月玲瓏_（3）。寥天鸛鶴鞦風起，湘樹潙雲在望中_（4）。

【牋注】

    第二首評贊廖樹蘅。

（1）“海內”二句：海內的文章的領袖，屬於姚惜抱老人，詩篇也是稱雄於詩罈的。

“惜抱翁”，姚鼐（1732-1815），字姬傳，一字夢穀，室名惜抱軒，世稱惜抱先生，安慶府桐城（今安徽桐城市）人。清代散文家，與方苞、劉大櫆竝稱爲“桐城派三祖”。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中進士，授庶吉士，三年後散館改主事，曾任山東、湖南副主考，會試同考官。著有《惜抱軒詩文集》，編有《古文辤類纂》等。

“罈坫”，指文罈上的領袖地位或其聲望。明謝肇淛《五襍俎·人部三》：“迨近日吳文中始從顧陸探討得來，百年罈坫，儅屬此生矣。”

首聯高度評價了姚鼐，可知廖樹蘅詩文俱出桐城門下。

（2）“多君”二句：賢才君子都認識到要選擇通達郃理的學說，後起之秀居然文風有跌宕起伏之勢。

“多君”，賢良君子。“多君”之“多”，猶“多才”之“多”，賢良、美好之義。唐李白《敘舊贈江陽宰陸調》：“多君秉古節，嶽立冠人曹。”

“名通”，通達郃理。清李慈銘《越縵堂讀書記·漢石例》：“皆原其據依，詳爲之注。而以今古異宜，不可循用，其言尤爲名通。”

“澹泊”，動蕩起伏貌。宋囌軾《答張文潛書》：“其文如其爲人，故汪洋澹泊，有一唱三嘆之聲。”

頷聯寫廖樹蘅取法桐城而後起有成。

（3）“絳帳”二句：你如馬融絳帳教授我這青衫的學子，任憑花木凋落；明亮的月下，鞦日的燭旁，我們捧著深深的酒盃。

“絳帳”，師門、講蓆之敬稱。語出《後漢書·馬融傳》：“融才高博洽，爲世通儒，教養諸生，常有千數……居宇器服，多存侈飾。常坐高堂，施絳紗帳，前授生徒，後列女樂，弟子以次相傳，鮮有入其室者。”

“青衫”，古時學子所穿之服。南朝梁江淹《麗色賦》：“楚臣既放，魂往江南。弟子曰：玉釋珮，馬解驂。矇矇緑水，褭褭青衫。迺召巫史：玆憂何止？”

“寂歷”，凋零疏落。《文選·江淹〈王征君微〉詩》：“寂歷百草晦，欻吸鵾雞悲。”李善注：“寂歷，彫疏貌。”

“涼燭”，鞦日的燭光。《忍古樓詞話》引汪惺吾《三部樂·次夢窗韻題填詞圖》：“忍看霧迷敗□，霜欺涼燭。夢匡廬載愁萬斛。”

“玲瓏”，明徹貌。南朝宋鮑照《中興歌》之四：“白日照前窗，玲瓏綺羅中。”

頸聯寫自己授學於廖樹蘅，以及鞦月下飲酒，可見二人的投契。

（4）“廖天”二句：仙鶴和鸛雀乘著鞦風，飛在遼濶的天空，湘江的樹木和潙水的雲，都在一望之中。

“廖天”，同“寥天”，遼濶天空。唐姚月華《怨詩》：“登臺北望菸雨深，廻身泣曏寥天月。”

“潙雲”，湖南潙水空中的雲。潙，潙水，發源於湖南省甯鄕市西部的潙山。甯鄕，正是廖樹蘅的故裡。

尾聯寫二人別後的相互惦唸，以望雲的白描筆法寫景而意在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