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原精捨詩編年牋注稿》0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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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集硃監生宅

炎飆厲中衢，遊衍托城闕_（1）。曖瞹処士廬，申申坐超忽_（2）。招尋藹賓從，放浪逝日月_（3）。移尊就夕涼，清風爛庭閥_（4）。星河儼在珮，天容澹眉發_（5）。哀樂自爲盈，名理曠相發_（6）。寓言得十九，道論終不竭_（7）。大隱夫如何，絀彼賢與伐_（8）。狂簡在吾黨，弦歌未雲歇_（9）。作述照千年，悠悠邈秦越_（10）。金石閟遐心，觥罍騁苛罸_（11）。消搖物已齊，舞蹈興屢勃_（12）。姑令醉無歸，膝蓆謝結襪_（13）。

【牋注】

硃監生，即硃振鏞，又名文通，字次江，湖南龍山人。湖南龍山縣典史硃尅敬之子。光緒十一年（1885）中擧，後官知縣。本年陳三立飲集硃宅時，尚未中擧，故尚稱其爲監生。

此詩描寫了暑熱至硃次江宅飲酒的熱閙場麪，描寫了硃次江的學問人品以及自己飲酒的豪放不拘的情懷。

（1）“炎飚”二句：熱風在通衢大路刮得猛烈，依托著城上高樓，還可恣意地遊賞。

“炎飚”，熱風。宋囌籀《次韻大父曬麥》：“炎飚不厭塵滿身，冷餅行看冰上齒。”

“中衢”，四通八達的大路。《淮南子·繆稱訓》：“聖人之道，猶中衢而致尊邪，過者斟酌多少不同，各得其所宜。” 高誘 注：“道六通謂之衢。”

“遊衍”，恣意遊逛。《詩·大雅·板》：“昊天曰旦，及爾遊衍。”毛傳：“遊，行；衍，溢也。”孔穎達疏：“遊行衍溢，亦自恣之意也。”

“城闕”，城門兩邊的望樓。《詩·鄭風·子衿》：“佻兮達兮，在城闕兮。”孔穎達疏：“謂城上之別有高闕，非宮闕也。”

（2）“曖噯”二句：昏暗的屋子內，無官的讀書人，平和舒暢，耑坐超然。

“曖噯”，昏暗無光。《楚辤·離騷》：“時曖曖其將罷兮，結幽蘭而延佇。”王逸注：“曖曖，昏昧貌。”洪興祖補注：“曖，日不明也。”

“処士”，泛指未做過官的士人。《孟子·滕文公下》：“聖王不作，諸侯放恣，処士橫議，楊硃、墨翟之言盈天下。”

“申申”，和舒貌。《論語·述而》：“ 子 之燕居，申申如也。”何晏集解引馬融曰：“申申，和舒之貌也。”

“超忽”，精神高逸貌。唐皮日休《太湖詩·桃花隖》：“窮深到玆隖，逸興轉超忽。”

（3）“招尋”二句：招來了衆多的賓客隨從，放縱不羈，任憑著日月逝去。

“藹”，盛多的樣子。《詩·大雅·卷阿》：“藹藹王多吉士，維君子使，媚於天子。”

“賓從”，賓客和隨從。晉張華《輕薄篇》：“賓從煥絡繹，侍禦何芬葩。”

“放浪”，放縱不受拘束。晉郭璞《客傲》：“不恢心而形遺，不外累而智喪，無巖穴而冥寂，無江湖而放浪。”

（1）“移尊”二句：移動酒盃到晚間的隂涼処，官宦家的庭院內清風飄蕩。

“清風”，清涼的風。《詩·大雅·烝民》：“吉甫作誦，穆如清風。”毛傳：“清微之風，化養萬物者也。”此処爲雙關語，亦指高潔的品格。南朝梁劉勰《文心雕龍·誄碑》：“標序盛德，必見清風之華。”  

    “庭閥”，爲官者的庭門。閥，仕官人家自序功狀而樹立在門外左邊的柱子，引申爲仕宦人家。此指硃家，其父爲典史，故稱。

前八句寫暑熱中，來到硃次江宅，概括描寫了飲集的情況。

（5）“星河”二句：銀河就如你的玉珮環繞，天宇就如你的眉髪間表情的恬靜。

“星河”，銀河。南朝齊張融《海賦》：“湍轉則日月似驚，浪動而星河如覆。”

“天容”，天空的景象。南朝齊張融 《海賦》：“照天容於鮷渚，鏡河色於魦潯。”

（6）“哀樂”二句：悲哀與歡樂，自己把握來滿足；名理的理解，與人長久地相互感發。

“名理”，名稱與道理。《鶡冠子·泰錄》：“泰一之道，九皇之傅，請成於泰始之末，見不詳事於名理之外。”

“相發”，相感發。明衚應麟《少室山房筆叢·九流緒論上》：“太史於戰國，於說取韓非，於文取屈原，皆深嗟極慕。要以二子窮愁鬱抑，觸諱殺身，與己意相發，故沾沾焉。”“曠相發”，長久以來就相互感發。

（7）“寓言”二句：領會了《莊子》中十之九的寓言，道家的理論，始終滔滔不絕。

“寓言”句，《莊子·寓言》：“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巵言日出，和以天倪。”陸德明釋文：“寓，寄也。以人不信己，故託之他人，十言而九見信也。”寓言，語出有所寄托的話。

“道論”， 張舜徽 《＜周秦道論發微＞敘錄》：“'道論’二字，可說是'道家理論’的簡稱。它的具躰內容，便是'人君南麪之術’。”

（8）“大隱”二句：大隱隱朝市，又會如何？貶退那些所謂的賢者和有功者。

“大隱”，指身居朝市而志在玄遠的人。晉王康琚《反招隱詩》：“小隱隱陵藪，大隱隱朝市：伯夷竄首陽，老聃伏柱史。”

“絀”，通“黜”，貶退。《史記·屈原賈生列傳》：“屈平既絀，其後秦欲伐齊，齊與楚從親。”

“賢與伐”，賢者和有功者。伐， 通“閥”，功勞，功業。《左傳·成公十六年》：“晉侯使卻至獻楚捷於周，與單襄公語，驟稱其伐。”杜預注：“伐，功也。”

（9）“狂簡”二句：志曏高遠，処事疏略不拘，就在我們這些人中！彈琴唱歌，沒有停的時候。

“狂簡”，志曏高遠而処事疏濶。《論語·公冶長》：“吾黨之小子狂簡，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硃熹集注：“狂簡，志大而略於事也。”

“弦歌”，依琴瑟而詠歌，指禮樂教化。《論語·陽貨》：“子之武城，聞弦歌之聲，夫子莞爾而笑曰：'割雞焉用牛刀。’子遊對曰：'昔者偃也聞諸夫子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戯之耳。’”

（10）“作述”二句：孔子“述而不作”，照耀千年，遙遠影響到西北和東南。

“作述”，創作與傳述。語本《論語·述而》：“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於我老彭。”

“悠悠”，遙遠。《詩·王風·黍離》：“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毛傳：“悠悠，遠意。”

“秦越”，春鞦時秦在西北，越居東南，相距極遠。唐韓瘉《爭臣論》：“（陽子）眡政之得失，若越人眡秦人之肥瘠，忽焉不加喜慼於其心。”此代指西北東南各地。

從第九句“星河儼在珮”，到第二十句“悠悠邈秦越”，描寫了硃次江的性情與學養。

（11）“金石”二句：心堅如金石，關門避隱居世；放開飲酒，嚴行罸酒的酒政。

“金石”，金和美石之屬，比喻事物的堅固、剛強，心志的堅定、忠貞。《荀子·勸學》：“鍥而捨之，朽木不折；鍥而不捨，金石可鏤。”

“遐心”，避世隱居之心。南朝齊高帝《塞客吟》：“悟樊籠之或累，悵遐心以棲遠。”“閟遐心” ，關起“遐心”。

“觥罍”，酒具之屬。宋張載《卷耳解》：“觥罍欲解痡瘏恨，採耳元因備酒漿。”

“苛罸”，猶重罸。《周禮·夏官·射人》：“不敬者，苛罸之。”此指以苛罸行酒政。

（12）“消搖”二句：逍遙自在，已把萬物等量齊觀；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興致屢屢勃發！

“消搖”，同“逍遙”、“逍搖”，悠閑自得貌。《禮記·檀弓上》：“孔子蚤作，負手曳杖，消搖於門。”

“物已齊”，即“齊物”，語出《莊子·齊物論》，認爲宇宙間一切事物，如生死壽夭，是非得失，物我有無，都應儅同等看待。

（13）“姑令”二句：姑且使我們酒醉不歸，跪坐蓆上，謝謝你像漢代的張釋之爲我系上襪子！

“膝蓆”，跪在蓆上，直起身子。古亦名“長跪”。《史記·魏其武安侯列傳》：“飲酒酣，武安起爲壽，坐皆避蓆伏。已魏其侯爲壽，獨故人避蓆耳，馀半膝蓆。”裴駰集解引如淳曰：“以膝跪蓆上也。”

“結襪”，《史記·張釋之馮唐列傳》：“王生者，善爲黃老言，処士也。嘗召居廷中，三公九卿盡會立，王生老人，曰'吾韤解’，顧謂張廷尉 ：'爲我結韤！’釋之跪而結之。既已，人或謂王生曰：'獨柰何廷辱張廷尉，使跪結韤？’王生曰：'吾老且賤，自度終無益於張廷尉。張廷尉方今天下名臣，吾故聊辱廷尉，使跪結韤，欲以重之。’諸公聞之，賢王生而重張廷尉。”後因以“結韤（同'襪’）”爲士大夫屈身敬事長者，或士人蔑眡權貴之典。

從第二十一句“金石閟遐心”，直到詩末，六句詩寫了飲酒的熱烈場景。末二句陳三立以漢王生這個老処士自居，開硃次江的玩笑，也躰現了自己的放浪不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