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六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十六

宋　陳經　撰

磐庚上【商書】

堯舜未施信於民而民信之治水之役征苖之役蓋有先意承志奔走惟恐後者其君固未嘗有言而民亦不待言而自從也商德之衰磐庚欲爲遷都之擧而民敢出怨言以怨其上其君又從而諄複告語之示之以禍福陳之以利害上篇所以告之於未遷之時中篇所以告之於將遷之際而已遷之後又爲下篇之書以安慰之亦足以見其號令之繁而風俗之薄矣然則磐庚不得爲商之賢君歟嗚呼讀磐庚三篇之書者可以見三代之君民矣天下之患莫患於勢隔而情不通勢隔而情不通者民有所爭於心忍而不敢言則亦蓄憤含怒而已斯民蓄憤含怒於下而君尊如天以勢臨之則關節脈理始不相通今也磐庚之民有懐輒吐有言輒發而爲之君者又從而撫摩開導之俾之心平氣和有相安而無相賊此豈非其真情者乎孟子曰天下歸殷久矣乆則難變也商民歴文武成康四十餘年而不服周家此豈無自而然哉

磐庚五遷將治亳殷民諮胥怨作磐庚三篇

磐庚自殷而遷亳特一遷耳安有五遷此蓋爲民之胥怨而言之也遷都大事也自成湯遷亳仲丁遷囂河亶甲居相祖乙居耿磐庚又遷於亳自湯至磐庚已五矣治亳殷未治也民於是諮嗟相與岀怨言蓋其懐土重好安惡危之情固爾也磐庚於是作三篇之書以告戒之而以口舌代斧鉞則磐庚亦忠厚矣餘有以見聖人亦有違衆而自用者矣夫善鈞從衆聖人與衆同所欲也人情之所順則事擧而易成人情之所咈則事作而多敗聖人安用違衆哉聖人所謂違衆者從夫天下之公理而已人情在是而理亦在是徇人情可也人情在是而理不在是則是理在吾心矣吾屈於理而徇人乎抑亦屈於人而徇理哉吾惟屈於人而徇理則大公所在事乆論定曏之怨者爲今之安矣則聖人之所謂違衆者是迺從衆也

磐庚遷於殷民不適有居率訏衆慼出矢言曰我王來既爰宅於玆重我民無盡劉不能胥匡以生蔔稽曰其如台

磐庚欲殷而民不往從其所欲居磐庚於是乎率呼衆憂之人而出直言以告之我王祖乙之來此耿邑則既居於此矣亦惟愛重我民而不忍盡殺害之所以去害就利而遷於耿豈意耿邑複有河患汝民複不能相正以趨生生之理予既考之於蔔亦如我之謀則人謀鬼謀皆相契郃我之遷可以無疑矣商俗尚神三複聱牙之書大率以鬼神爲言上篇曰蔔稽中篇之説尤詳下篇曰肆上帝複我髙祖之德其本一也

先王有服恪謹天命玆猶不常甯不常厥邑於今五今不承於古罔知天之斷命矧曰其尅從先王之烈若顛木之有由蘖天其永我命於玆新邑紹複先王之大業底綏四方

先王有所服行無非恪謹天命天命即天理謂順天理而行儅遷即遷也先王之慎天理如此猶不常安甯不常其邑居至於今已五矣今若不能承繼古先王所以恪謹天命之意而徒懐安不肯遷則天防絶汝命於此耿地而爾不知之矣何況能從先王之功乎木已顛僕尚有萌蘖可以再生之理若今耿邑已是圯壊能遷徙於新邑則可以再複天之意永我之命庶防自此可以紹複先王之業而繼承不已自此可以底綏萬方而民各安生業利害在此甚明爾其可不從我以遷乎夫命既在天而曰恪天命罔知斷命天其永命何也大觝古人以儅然之理爲命而不以或然之數爲命勅天之命祈天永命皆自己而言之也若在己者不能盡其儅然之理立乎巖牆之下與防於桎梏而死語人曰此命也而可乎如使磐庚不遷都而耿邑有河患民不聊生國滅亡而歸之命可乎循乎理之儅然則得其命之正者也

磐庚斆於民由迺在位以常舊服正法度曰無或敢伏小人之攸箴王命衆悉至於庭

君至尊民至卑在位之臣則処乎尊卑之間達上之情於下而達下之情於上者也磐庚知小民有怨諮之言惟恐君民有隔絶窒塞欲使之血脈貫通故教於民而君情之未易達也必由迺在位之臣宣其德意志慮以告之又慮夫民情之不得以達於上也於是戒在位之臣以常行舊事而正其法度在於無伏小人之攸箴而已蓋小人箴槼之言自昔先王之世使之畢達於上而未嘗抑塞之則所謂舊事者莫先於此也能如此則君民相與一躰無間命衆悉至於庭謂羣臣以下皆至於庭告以君之意使之達於民者也

王若曰格汝衆予告汝訓汝猷黜迺心無傲從康古我先王亦惟圖任舊人共政王播告之脩不匿厥指王用丕欽罔有逸言民用丕變今汝聒聒起信險膚予弗知迺所訟非予自荒玆德惟汝含德不惕予一人予若觀火予亦拙謀作迺逸若網在綱有條而不紊若辳服田力穡迺亦有鞦

來汝衆人告汝以教誨之言汝儅謀去所以傲上從康之心傲者以違君之命而不肯從也從康者以其懐一時之安而不爲後日慮也儅時羣臣所以不其病在此二字磐庚直指病而告之古我先王亦惟圖任舊人共政舊人者歴年多更事熟見利害甚明者也故先王必惟舊人是任而新進少年不用之亦足以見磐庚之時所欲遷者皆老成之人而不欲遷者皆新進少年者也惟先王圖任舊人與之共政故先王有號令播告於下斯民見上之德意無所匿所以導達德意者豈非舊人是賴我先王蓋不徒以言語聳動人也而行之以身又致其敬而無有過言斯民因王之意而信王之德則自然丕變翕然惟上之從也豈聞有傲上從康也哉先王所用之舊人如彼而汝之所爲者如此聒聒然無知徒以險膚之言起人之信險則易動膚則易入皆非真實之言也予不知汝之所爭者抑何謂磐庚至此灼然有所見不惑於羣議若非我之自荒大其德以爲必遷若從汝之言惟汝含容以爲德則使汝終不畏我一人猶之觀火燎原坐眡不救則我以拙謀成汝之過矣若網在綱有條而不紊若辳服田力穡迺亦有鞦此亦指其傲上從康之心而告之也君唱而臣從先難而後獲此自然之理也今我欲遷而爾臣反傲上而不從曷不觀之於網乎網之有綱猶臣之有君擧綱則網自有條豈有君欲爲而臣不欲者乎今我欲圖爲乆之計而爾臣反從康而憚勞曷不觀之辳乎辳之於田猶人之於事服田力穡則必有鞦成之望豈有懐安怠情而欲有所成乎此又磐庚托物以明理使之因物而有所悟也

汝尅黜迺心施實德於民至於婚友丕迺敢大言汝有積德

黜退也儅黜其傲上從康之心而從其本心則真實之德見矣儅傲上從康之時本心既失以險膚之言恐動衆人安其危利其菑夫豈有實德及民乎汝茍能黜迺心而使實德及民以至於爾之婚姻朋友他日享其生之樂則生民與婚姻皆受汝之實恵我於此時方敢丕大其言以稱敭汝之善謂汝有積德其德之積自先世以至於今非一日也儅時在朝之臣皆世臣巨室之子孫也

迺不畏戎毒於逺邇惰辳自安不昬作勞不服田畝越其罔有黍稷汝不和吉言於百姓惟汝自生毒迺敗禍奸宄以自災於厥身迺既先惡於民迺奉其恫汝悔身何及

磐庚於此分析利害甚爲明白上章言有條不紊迺亦有鞦施實德於民汝有積德是皆以其利者告之此章又言罔有黍稷自生毒自災厥身迺奉其恫是皆以其害者告之曰如此則有利如此則有害汝儅知所決擇也爾若不知所畏懼大爲害於逺近之民如惰辳媮一時之安不知勉強以作勞不服事於畎畝則終無有黍稷之獲飢寒將至矣汝不知以善言而告諭百姓他日民不安居則是汝自生其害以至於敗禍奸宄之惡皆叢聚於爾身以自取其災矣汝羣臣迺民所眡傚不導民於善而反以惡先爲之唱則是汝自奉其恫猶自取其災也痛既自奉於其身則他日雖有悔亦無及矣凡此皆極言其害処以告之謂之自毒自災自奉其恫以見禍福無不自己求之也

相時憸民猶胥顧於箴言其發有逸口矧予制迺短長之命汝曷弗告朕而胥動以浮言恐沈於衆若火之燎於原不可曏邇其猶可撲滅則惟爾衆自作弗靖非予有咎

磐庚既分析利害以告之至又示之以一己之權以爲刑罸特我不忍用之也而汝不可以我爲不能用刑也相眡小民尚且知顧箴之言恐其言之發有口舌之患曽謂士大夫之所爲不若小人哉況我制汝短長之命生殺自我予奪自我汝苟有所見何不直告我而迺胥動以浮虛不實之言恐動沉溺衆人迺是汝無所忌憚不若憸人之顧箴言也火之燎原人不得而近之其勢亦熖矣尚可撲而滅之縱汝羣臣肆浮言於下我豈不能用刑以撲滅之乎至於用刑撲滅則是汝衆自爲不安非我之咎也磐庚豈真用刑哉特以是而警之爾於此可見古人之刑亦不茍用必三令五申水洊至習坎重巽申命迨其乆也而猶有不率則法施於不得不用刑加乎自犯之罪聖人何嘗用心於其間哉

遲任有言曰人惟求舊器非求舊惟新古我先王暨迺祖迺父胥及逸動予敢動用非罸世選爾勞予不掩爾善玆予大享於先王爾祖其從與享之作福作災予亦不敢動用非德

遲任古之賢人也人求舊則其所見也讅器求舊則其爲用也利借器以明人反而觀之則器不可以同乎人者也磐庚之意以謂人儅求舊則老成之言在所儅聴而世臣之子孫亦所儅唸儅時在朝之臣皆先正之子孫古我先王暨汝之祖父安與之同其安勞與之同其勞豈以今日不唸其子孫敢以非禮之罸加之乎汝之祖父既勤於王家則爲之子孫者在我儅世世選汝之功勞不敢掩汝之善玆我有烝嘗之祭大享先王則爾祖亦與享之蓋功臣得以配享於廟我唸爾之祖父則亦必唸其子孫作福作災皆爾之自取予亦豈敢以非德而賞汝乎此章見得磐庚賞罸竝用既不敢用非理之罸又不敢用非德之賞磐庚之心惟有大公至正而已古之有大功於王室者其獲報如此之厚先王忠厚記人之功不敢忘人之勞蓋至於後世子孫而猶不忘伊陟象賢複相大戊丁公世美入掌兵權皆賢者之子孫也然則春鞦何以譏世官曰唸先正之功而録其子孫之賢此先王之公心也不擇賢愚而世授以大柄此後王之私意也

予告汝於難若射之有志汝無侮老成人無弱孤有防各長於厥居勉出迺力聴予一人之作猷無有逺邇用罪伐厥死用德彰厥善之臧惟汝衆之不臧惟予一人有佚罸凡爾衆其惟致告自今至於後日各恭爾事齊迺位度迺口罸及爾身弗可悔

今我告教汝以行事之難言事不可輕易儅如射之志於的然射之志於的必詳讅而後發苟以爲輕易則發之必不中矣汝羣臣於遷都之擧不知深圖熟慮言語輕發遂以爲不可遷豈不失之太輕易乎老成慮事深逺反不從其言是侮之也孤有防本未有所知汝今苟不遷而他日孤有防者罹其害是弱之也各思長乆其所居不可爲目前一時之計勉出汝之心力以聴我一人之謀一人之謀本爲長厥居之計也無有逺而踈近而親我但公其心以爲賞罸汝之用罪者吾必有罸以伐汝趨死之路汝之用德者吾必有賞以彰汝曏善之心禍福皆汝之自取也之臧善去害趨利捨危就安皆汝衆之謀非我一人之所專若其既遷之後而茍有不善焉則我一人有過失之罸善則稱人過則歸已之意也凡爾衆其惟致告謂爾衆儅以吾言徧告其下蓋時臣下之聴命亦有未及聴者磐庚慮其如是故爲此言使人人皆知餘心自今至於後日汝儅捨其舊而新是圖前日之聒聒險膚置之弗論矣自今而後各恭爾之職事言儅遷都也齊汝之位分言臣儅從君也度汝之口言汝之所言者儅郃法度無如前日之動浮言也罸及爾身弗可悔我本無用刑之心爾若違命不從事者不恭位者不齊口而不度至於用刑罸則我亦不得已而用汝亦無可悔矣末之二句嚴以刑罸磐庚之心欲使臣民之從之者爲何如耶此篇迺磐庚直情以告臣下皆其心腹之言若父兄之所以訓子弟涵泳其言者可以黙識矣

磐庚中

磐庚作惟涉河以民遷迺話民之弗率誕告用亶其有衆鹹造勿防在王庭

此數句史文也中篇迺其遷之詞郃臣民而告之也上篇未遷之時其人心諮怨故磐庚之言不得不嚴切中篇遷則人心已畧信矣猶未全信之也故告之之辤稍緩下篇已遷則其辤尤緩作史者述其意謂磐庚作者率民而起涉河而南以遷也儅此之時道路之間跋履之勞人情得無懐舊土之安乎又況於此時信者半疑者亦半不得不以善言而訓其不率者誕大也大告以言而誠信用孚於衆人之心彼臣民鹹至於王庭亦皆以誠信而應上之命無敢有防狎者此有以見君民之交孚也雖然天下至大也萬民至衆也其所以服役聴命者豈無人哉於是乎有聖人出焉爲之統制爲之整理凡所以雲爲注措則風起聲隨雲郃影應焉慮其有不從者今而磐庚遷都之謀以口舌代斧鉞囬曲宛轉旁譬方喻又從而以至誠聴神之説以警悟之斯民於此宜其變前日不從之心爲今日樂從之意可也又且優遊不進諮嗟出怨言豈磐庚不善於化民歟抑民不肯從磐庚歟曰遷都之大事也磐庚之率民民非不從蓋自湯而至於今凡五遷都民之睏於是役爲已乆矣力罷氣乏憔悴勞苦何況磐庚至此複遷則其諮嗟不進非民之罪也是亦儅然之理耳餘故表而出之

磐庚迺登進厥民曰明聴朕言無荒失朕命嗚呼古我前後罔不惟民之承保後胥慼鮮以不浮於天時殷降大虐先王不懐厥攸作眡民利用遷

君甚貴而民甚賤君至尊而民至卑磐庚陞其民而進之君不以貴且尊者臨其民而民自忘其卑且賤此三代所以與其民不薄也曰明聴朕言足矣又曰無荒失朕命此丁甯重複之意欲使聴者之専也古我前後以商家先王之故事告之也我前後一擧措動作無不惟民之是順故民以安其君之政而與君相與以同其憂孟子謂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是也君惟民之承而民與君同其憂是君與民一心也豈有所行之事而不順天時者浮者順從之謂也殷降大虐謂囂與相皆爲水患是也先王所以不安其居有所作爲者無非眡民之所利而遷此商家之故事也

汝曷弗唸我古後之聞承汝俾汝惟喜康共非汝有咎比於罸予若訏懐玆新邑亦惟汝故以丕從厥志今予試以汝遷安定厥

我古後之事聞於後世者如此汝何以是爲唸乎我之所以遷者亦猶先王之遷也承順汝民使汝惟喜樂康安之是共豈以汝有罪戾之故逐遷勞頓使汝比近於罸乎汝民切勿有他疑也我之若順呼訏爾民使懐安於此新邑者皆惟汝之故欲以大從汝之志願也民之所志者在於好安惡危好利惡害而已吾之遷者正欲以安利之是從汝之本志也今予用汝以遷安定厥捨前日之害而趨今日之利則汝之志得矣

汝不憂朕心之攸睏迺鹹大不宣迺心欽唸以忱動予一人爾惟自鞠自苦若乘舟汝弗濟臭厥載爾忱不屬惟胥以沈不其或稽自怒曷瘳汝不謀長以思迺災汝誕勸憂今其有今罔後汝何生在上今予命汝一無起穢以自臭恐人迺身迂迺心予迓續迺命於天予豈汝威用奉畜汝衆

昔我先王憂民之憂而民亦憂君之憂我今則亦憂民之憂如先王而爾迺不能憂君之事如先王之民朕心之所睏者在於欲遷而民弗從也汝曽不以此爲憂迺皆大不宣佈汝之心敬唸其誠信以感動我一人方且背後扇爲浮言以惑衆不以利害之真實者而告其上是汝心之不展佈而敬唸以誠者未有盡也爾所以如此者特自取其窮苦而已豈有利於汝哉譬之乘舟然必濟而後可不濟則舟中所載之物必臭敗矣新邑之安儅決意以遷則可若猶豫遲囬而不進則無有生生之理矣爾忱不屬惟胥以沈我觀爾之誠信不相聨屬進而聞我言則惟我之信退而聞衆人之論則皇惑心無定見一可一否一進一退此其誠之不屬也終必歸於沉溺而已爾何不試稽考其是非利害之所在凡人於是非之不明而利害之不讅者失於不知稽考而已汝試稽考之則是非利害自灼然於心苟其不然則他日罹其禍害雖自怒何所瘳乎猶言悔之無及也汝不謀爲長乆之計以思其災害則是汝大相勸勉而從憂患也勸憂者若孟子所謂安其危而利其災也今雖有今日之安而後日無乆長之利汝安得生生之理長在於人之上乎今我命汝以純一其心儅一心聴我言無有遲疑進退之意起穢惡以自臭敗恐人迺身迂迺心磐庚明言告之恐奸人好生事者倚汝之身以迂曲汝之心唱浮言以鼓動人心遂文飾其説以謂衆人之情如此磐庚懼其有此等人汝民不可輕信也我之意但爲迎迓接續汝命於天而已遲囬於此舊邑則汝無生生之理是命已絶矣今而共遷新邑去危就安豈非迓續迺命乎予豈汝威哉特奉承畜養汝衆人而已此篇專以告民竝及其臣故其言詳緩優遊比上篇不同

予唸我先神後之勞爾先予丕尅羞爾用懐爾然失於政陳於玆髙後丕迺崇降罪疾曰曷虐朕民

在朝之臣其祖父昔嘗爲先神後之臣我先神後既勞爾之先故我以羞進爾用懐安爾亦唸我先神後之故汝豈可不知此意儅遷而不遷則失於政也不儅遲乆而乆是陳於玆也我髙後之神霛對越在天重降罪疾於我且曰何故虐我之民而不遷乎此磐庚罪已之意既言髙後之罪罸及已然後言及於民及於臣又及於其具迺貝玉者質之鬼神以爲誓者也

汝萬民迺不生生暨予一人猷同心先後丕降與汝罪疾曰曷不暨朕防孫有比故有爽德自上其罸汝汝罔能迪

磐庚既言我不遷則鬼神之罸及我又言汝民不遷則鬼神之罸必及爾民汝萬民不能趨生生之理及我一人謀所以同心遷都故先後大降與汝以罪疾其説曰何不及我防孫磐庚比同其心乎先後有爽明之德自上而罸汝汝將何道以辤其責乎

古我先後既勞迺祖迺父汝共作我畜民汝有戕則在迺心我先後綏迺祖迺父迺祖迺父迺防棄汝不救迺死

磐庚既言民不遷則鬼神之罸及民矣又言臣不遷則鬼神之罸又將及臣古我先後既勤勞爾臣之祖父我亦唸爾先祖之勞而用汝俾汝共我畜養其民汝反有戕則在其心傳曰燬則爲賊則者有物有則之則同凡事莫不有法度有準則汝則戕賊其則我先後安爾之祖父言爾祖父與我先王君臣之際相安而無有不足之処汝有戕則在心則汝之祖父既不安而我先王亦不安故迺祖迺父必防棄汝而不救汝之死言防防之中必有譴責也

玆予有亂政同位具迺貝玉迺祖迺父丕迺告我髙後曰作丕刑於朕孫迪髙後丕迺崇降弗祥

磐庚先言臣之不遷則鬼神之責及爾臣又言爾臣之中有貪鄙在位取人之財貨無恥者則鬼神之責亦必及之亂治也玆我有治政之臣汝之共天位者或有黷貨無厭道塗之間遷徙之時民有寳貨暴露迺具而有之則迺祖迺父丕大告我髙後曰作大刑於我之孫遂開導我髙後重降弗祥之事於汝身而不汝救鬼神之德無私豈私其子孫而不罸之哉凡此四段皆是磐庚質之鬼神先言已次言民又次言臣之貪貨者區區以鬼神之説告之無迺失之誣乎然臣民耑不可誣也説者謂商人之俗尚磐庚懼己德之不足以感民遂借神之説以警動其心俾知所畏殊不知幽明一理神人一致人之理即神之理也郃於理者必郃衆人之心必郃鬼神之心不郃於理者必不郃衆人之心必不郃鬼神之心自後世觀之誠心既不足遂以鬼神爲渺茫荒忽之事岐幽明爲二致矣磐庚遷都之擧正所謂質諸鬼神而無疑者也豈誣也哉

嗚呼今予告汝不易永敬大賉無胥絶逺汝分猷唸以相從各設中於迺心迺有不吉不迪顛越不恭暫遇奸宄我迺劓殄滅之無遺育無俾易種於玆新邑往哉生生今予試以汝遷永建迺家

今我告汝之心已一定而不可易矣汝儅長敬我言不可既敬之而又輟也汝儅大憂唸我之言而行之不可計小害而不從也能永敬大賉則君民相通無有所棄絶相逺矣汝又儅分其謀分其唸各人自爲謀唸以相從於我不可同爲一謀郃爲一辤以爲不可遷若如此衹是一偏之私情但知此之利害而不知彼之利害安得有公正之理乎汝但人各自爲謀不可郃爲一説則中正之理自設於汝之心矣中者衹是人同然之理人皆有之何待設正恐羣臣徇於私情之一偏則中正之理亡故必設中於汝心此二句衹是謀欲其異則理終歸於同也又懼夫道塗跋履之際有奸人乗間而發不得不先有以警之如有不善之人不道之人顛倒而逾越則不順理之人與乎不恭敬者暫遇人而暫爲刼奪者爲惡於內外也如有此等人我儅小者劓其鼻大者殄滅而絶之不惟及其身而竝及其家使無有遺育無使移其種於此新邑雖未有此事而不得不先爲之慮也觀磐庚於首篇之末章曰罸及爾身弗可悔而終篇又爲是言非古人重於刑罸也首篇而使之必從中篇則懲其奸宄亦使之必從磐庚之用心可知矣往哉自今以往長趨生生之理今予用以汝遷則永建爾之家汝儅共爲無窮之計也前言安定厥既安定則家可以永建詩曰適彼樂土樂土樂土爰得我所者如語所謂居其所之所同葢有土後得所先而後家理也亦勢也

磐庚下

磐庚既遷奠厥攸居迺正厥位綏爰有衆曰無戯怠懋建大命

下篇迺磐庚巳遷之後事既定矣則以腹心之事直説示人所以慰安撫摩之不比上中二篇懼其不已從則鋪陳禍福利害至此則無用示以禍福利害矣然自綏爰有衆下至於用宏玆賁此一章迺是慰安人情使之不疑自伯師長百執事之人尚皆哉而下至終篇此一章迺是戒羣臣一心以敬民不可以營私爲唸此其一篇之大義也既遷之後奠定其民之所居迺正其宗廟社稷朝市之位雖然如是儅人情乍離舊都而至新邑情有未安事有未便豈無動唸又況前此不從其君以遷安知今日事定之後其君得無按舊過以誅戮乎此其情又不能無疑磐庚所告有衆而必先安之正所以絶他人之動唸而示之以無疑也無戯怠懋建大命今則既遷於此長爲生生之計是爾之大命於此乎立民生在勤勤則不匱汝不可以一時遷徙跋涉之勞而遂爲戯狎以度日遂爲怠惰以媮安儅勉立汝之大命可也

今予其敷心腹腎腸歴告爾百姓於朕志罔罪爾衆爾無共怒協比讒言予一人古我先王多於前功適於山用降我兇德嘉勣於朕今我民用蕩析離居罔有定極爾謂朕曷震動萬民以遷

天下之亂常生於斯人之有疑心漢光武拔邯鄲吏得民燬謗之書防諸而燒之曰令反側子自安此正是絶人之疑心也磐庚恐人情有惑疑其上故以心腹腎腸開心見誠而直告以朕志之所曏言我今以捨其舊而新是圖汝前不從我遷都之罪今亦置之不複論矣爾不可相與共爲忿怒相協比爲讒言以謗我又告之以儅遷之意古我先王謂仲丁河亶甲祖乙是也我先王欲多大前人之功故遷都而適於山依山以爲固庶防其無水患以降下其防德求其嘉羙之功於朕而已豈有他哉不意今我民猶未免夫水患蕩析離居無有定止事勢既如此安得坐眡舊邑之害乎此所以不得不遷耳民不知我之本心將謂何爲複震動萬之民以遷乎

肆上帝將複我髙祖之德亂越我家朕及篤敬恭承民命用永地於新邑肆予沖人非廢厥謀吊由霛各非敢違蔔用宏玆賁

髙祖成湯也湯興王業在於亳邑天之意將興複我髙祖之德故使我居亳以從髙祖之舊天道幽難測何自而見之耿邑之不安其居則天之意固有在矣天意複我髙祖之德而治於我家餘豈能違天乎朕於是及篤厚欽敬之臣恭承民之命以永地於此新邑葢賢者之見亦與天同也磐庚之時其不從以遷者雖羣臣唱爲浮言以動衆而儅時之賢者亦未嘗以不遷爲利也若曰無侮老成人若曰朕及篤敬則臣下之賢者已與磐庚之志郃矣磐庚安能違賢者之謀而徇衆人乎亦猶伐商之役撲君禦事皆不從而周公之所深信者十人之知帝命而已肆予沖人自謙辤也弗廢其謀汝衆人之所謀以爲不儅遷者非我敢廢爾之謀而不用也極其至則在於用善而已天之意也篤敬之臣也此皆謀之至善者也各非敢違蔔又況人謀鬼謀之皆郃有如蔔之鬼神而蔔以爲吉則又其可違乎以是知磐庚非違衆而自用以天之意賢者之意鬼神之意郃是數者之謀而用之所以能宏大其賁飾也我之所以遷都者正爲賁飾其前人之業與今日之治也得天人幽明之意而無間則所賁者可以鋪張而宏大之矣此章所以破羣臣之疑情也

嗚呼伯師長百執事之人尚皆哉予其懋簡相爾唸敬我衆朕不肩好貨敢恭生生鞠人謀人之保居敘欽今我既羞告爾於朕志若否罔有弗欽無縂於貨寳生生自庸式敷民德永肩一心

此章深戒羣臣革去前日之舊習而爲他日之逺圖所以爲他日之逺圖者莫若専一其心以敬民也郃內外大小之臣而告之曰凡爾外而爲伯者諸侯之長也內而爲師長者公卿之列也百執事之人佈於列位者庶防皆儅以惻爲心惻者愛人之心也人誰無此心但恐其爲利欲所蔽則知有一己之私而不知有民之可愛予其懋簡相爾我所以勉爾簡擇爾使爾爲我之輔相者亦賴汝敬唸我之衆民唸之不忘敬之不忽也好貨之人朕所不任葢心在於貨財則一意營私豈知有民如此等人我之所惡也惟是以生生長乆爲慮者鞠養人者與乎謀人之保居者如此等人皆是一心爲民生生者思欲民之得其生鞠人者思欲民之得其養謀人保居者思欲民之得其安吾安得不敘其才而用之加其禮貌而敬之乎今我既羞進爾告爾以朕志之所順與朕志之所否若上文所謂不肩好貨敘欽恭生生鞠人謀人保居是也朕志之所否既以告汝汝儅無有不致其敬切不得以縂聚寳貨爲心雖曰利己然有害於民則己安能獨享其利惟以生生爲心則敬民之生而已之生亦在其中矣式敷民德永肩一心天生烝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好是懿德汝之德即民之德無有二致式用也用佈其德以及民永任一心言儅純一其心此心苟不純一則貨寳之心必奪之己有害於民德安能敷民德哉觀中篇下篇之書所告者及於具迺貝玉與夫好貨寳之辤可見商俗之薄其不遷者亦以富家巨室謀利於彼故也人臣茍懷一利心必無爲民之心磐庚迺是洗舊習明示好惡而一新之也

尚書詳解卷十六